武汉

傍晚問Q:“你覺得哪裡是家?”他給我發來一張照片,只有一張床,我樂了。

關於地域歸屬感,很小的時候便被爸媽從這個城市帶走,操着一口京腔在北京總會強調自己是南方人,而在武漢則會被人說是北京小妞。原來一直覺得武漢才是家,直到姥姥的離開,讓我重新審視這座城市。

武漢的繁華與破敗,如同這『洪山禮堂』一樣,明明應該是全省人大代表開會的重要地方,明明用各種顏色的鮮花包圍著,卻又斑駁犯黃、滄桑如老鴇般矗立在一條長達3公里的左右6車道大馬路上,不知道哪任國家領導來視察的時候說:“武漢是全國最大的縣城”。

小時候這裡的二層有個室內旱冰場,3塊錢可以轉一下午,我第一次在那裡看到MJ的MV《dangerous》《heal the world》、第一次知道滑旱冰的时候是会被不认识的男生牵手的。那時候已經去北京兩三年了,可最盼望的還是“回”武漢,和姥姥老爺在一起。

下午陽光正好,穿過一條街便是我的小學。小時候覺得這裡好大,從一個教室狂奔到另一個教室需要『追跑打鬧』好久。直到現在,經常還會在夢裡出現這棟樓,夢裡有很多人,一個一個的教室,長長的走廊,怎麼也找不到我要去的地方。

小時候調皮,跟男生打架把腿打斷了,媽媽每天背著我從家到教室上課,被老師『欺負』了回家撒潑打滾大哭鼻子,姥姥帶著我跑到學校找老師理論,直到把那可憐的女老師換走。一直是被家人、同學、老師、學校寵壞的孩子,直到長大才明白我是何其幸運。

武漢是個有水的城市,比起北京的風沙、高樓和忙碌,這裡對我的意義就像思嘉麗與TARA的關係。這是一個能讓我好好睡覺的地方,哪怕再怎麼辛苦勞累的一年,再怎麼委屈難過的心情,只要回到這裡,我就可以恢復睡神的本質,從一個傍晚睡到一個下午。

『過早』是武漢話裡對於吃早餐的說法,上班時間你總能看見馬路上朦朧未醒全乎的男男女女手中捧著一碗熱乾麵或者幾個包子邊走邊吃。只要回武漢來,姥姥都會從一個星期前開始準備各種我愛吃的東西,一進家門就會看到我房間書桌上滿坑滿谷的好吃的。

熱乾麵、牛肉粉、珍珠丸子、排骨藕湯、米粑粑、鴨脖子、辣藕帶,同川魯粵淮的大菜係不能比、連如同北京『驢打滾兒、山楂酪、油煎餃子兩頭翹』之類的口號也沒有,這座城市的吃食就和整個城市所傳承著的一樣,酸甜苦辣什麼都有點、什麼都不那麼出彩。但我就是喜歡著,那種能讓人靜下心來喜歡著的地方。

每次離開武漢前,都會去超市買好多點心、巧克力、牛肉乾或者糖,趁媽媽不注意藏在姥姥的房間裡,媽媽不讓她吃那些東西說對身體不好,我卻覺得能讓她吃到自己想含著哪怕不能嚼的東西,也是一種幸福。2011年的某天媽媽在我下班後跟我說,姥姥打電話來哭了,因為她找到我春節結束回北京上班前給她藏的奧利奧,她說自己幸福,因為有我。

東湖是看著我長大的地方,也是我看著她變遷的所在。網上總有人在流傳著東湖汙染多麼嚴重、多麼恐怖之類的傳說,我想那應該是很多年前曾經來過這裡的人所寫的。東湖之美在于她的安靜和那座磨山,在我小到已經不記得的時候,每年學校的春遊、夏天爸媽帶我來掛著游泳圈游泳、秋天踩滿街落葉的嚓嚓聲、冬天看凍上的湖面,她沒有西湖的出名也沒有陽澄湖的螃蟹,就安靜的在那裡,陪伴著武漢的春夏秋冬和每一個生活在這裡的人。

姥姥還在的時候,我帶著她來湖邊放風箏,她像個孩子一樣笑著叫著看著我把風箏高高的放上去,指著旁邊的放鷹台給我講李白的故事,過馬路時我還不小心把她拌在路上,我們倆坐在馬路中間哈哈大笑,兩邊車上的人也看著我們祖孫倆微笑著。

東湖曾經被汙染的很厉害,最严重的时候靠近500米范围就能闻到臭气熏天,死鱼和烂藕的尸体漂浮在水面上,如同那时的武汉,你走到哪儿都能看到总有那么几栋没有修完就被扔在路边的大楼,残垣断壁露着筋骨和萧条。我对kino说,你看这城市像不像被轰炸了的战后城镇,每个楼都在张着嘴诉说着属于他们的故事。

现在好多了,真的,整座城市和这东湖一样,不信就来看看吧,带个老武汉一起。

我来到你的城市 走过你来时的路 想象着没我的日子 你是怎样的孤独。拿着你给的照片 熟悉的那一条街 只是没了你的画面 我们回不到那天。你会不会忽然的出现 在街角的咖啡店 我会带着笑脸挥手寒暄。和你坐着聊聊天 我多么想和你见一面 看看你最近改变 不再去说从前 只是寒暄 对你说一句 好久不见。

下午逛到汉街— 一条很长的代表“大武汉”的步行街— 的时候耳机里突然就传出这首歌,被失恋的人分开的情侣们唱烂了的歌。高大的建筑一般代表了这个城市的实力(男性生殖器崇拜),而长长的步行街则会被现代的城市标榜为文化的象征。我是一个很怕失去和后悔的人,所以总会很努力的去试图珍惜身边所拥有的一切,哪怕失去的时候也一定要是“不后悔”的那种。没有和姥姥一起来过这里,因为汉街修葺完成的时候姥姥基本已经无法出门走很远的路了。

最后一次调皮带她出去是打车去了一个必胜客,带她喝下午茶,告诉她北京的白领们都会这样享受生活,她非要一杯冰咖啡不加糖,那杯咖啡被我们俩一人喝了一口后就扔掉了。她像个孩子一样坐在卡座里左看右看,问我在北京上班是不是也可以这样下午放松休息一下,为了不让她担心,我笑着说是,每个中关村人都是这样。

准确的说,我的生活范围是武昌,所谓湖北的政治中心,小时候并不觉得和其他武汉人有什么不同,比如这几年在微博看到说南方没有暖气的事情,才渐渐意识到大多数武汉人冬天都是要靠电暖气生活的;比如没觉得湖北省省级干部是个多大的官儿,直到看到那些村长们就能坐拥几个亿资产的时候,才知道一辈子清正廉洁真正两袖清风的姥姥姥爷是多么值得我骄傲的一件事;再比如我一直觉得武汉是个只有黄鹤楼、琴台的城市,直到跟姥姥聊起她工作过的地方发生的那些写在课本里的事,以及姥爷在四川与江姐并肩战斗的日子。

直到他们都离开我,我才能重新开始审视这座城市,这个一直以来在我对朋友、同事们都骄傲的提起的地方,这个在我内心深处被定位为家的地方。在这个城市里,我有自己的房间、有自己的书柜、有姥姥熟悉的味道、有闭着眼睛都能拨出的电话号码以及姥爷去世的4月8日,有无数我能想起的想不起的回忆。本只是带着走一走的心情说下午出去流浪,写到现在却发现,每一件事情、每一份心情、每一种感觉,都是因为这里曾经有我人生中最最重要的人以及我和她们、他们的故事。春节回来时赌气的跟混蛋们说,我再也不要再回来了,再也不想来这里,一个人难过。但实际是就算她们已经离开,我还是无法让自己掉下一滴眼泪。

了解我的人关心我,怕我崩溃,期待着我哪怕大醉或痛哭一场,都认为这是对我而言最好的发泄方式。其实只有我自己知道,无论你能给我什么、你想要我带给你什么,我心里都会被切割成许多个地方,保存着那些对我而言十分重要的故事,只有我自己知道。

也许几年以后,春节也不会回来了,在北京过,和朋友们聚聚,可过年对我而言,停止在去年那个放着鞭炮、抱着姥姥妈妈爸爸、一起吃着饺子的春节。

   家,是心在的地方,是你可以放下所有自尊、自负、悲伤、难过而躲在里面的地方,是那个就算全世界都不要你你也不会被它抛弃的地方,是那个可以大笑、大哭、肆无忌惮的世界上最温暖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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