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01月31日 大太陽-大清掃-大雪-大搬家-大睡一天
三十號的武漢是陽光燦爛的日子,好像前几日的雪都是梦中的事情,除非用脚狠狠踩在尚未融化的雪堆里,竟然感受不到一丝雪片飞舞的痕迹。楼上楼下的跑,为了31号早上的搬家工程,我才发现,自己是一个多么念旧的人。
上一次搬家是在我小学四年级的时候,由老房子搬到这个更老的房子。二层的楼,每一层都有4米多高的房顶,记得那时总是害怕,如果气球飞到上面,我是怎么也够不到的。那时候姥爷还在,他教我怎么不用咀嚼直接把面条们一口气吞下,于是在姥爷去世后我拒绝再吃面条;那时候每天都是晴天,跟姥姥去东湖边上放风筝,结果过马路的时候把姥姥摔在斑马线上;那时候爸爸妈妈都去北京了,我和姥姥睡一个房间,从小到大养成的习惯,听不到姥姥安稳睡下后的鼾声我就不能踏实睡觉;那时候总觉得这辈子就和姥姥老爷生活在一起足够了,现在才发现,一辈子才刚刚开始,可是姥爷已经不在;那时候学习生活异常轻松,压力最大的反而是我怎么就是长不到桃树那么高;那时候钢琴很贵,每天背着爸爸用纸板做成的琴键到处跑,一有空就要用不能出声的键盘在心里丁丁冬冬的弹琴;那时候武汉不那么热,夏天在东湖游泳长了一身的包晒成小土匪状,然后被姥姥细心的一个一个贴上创可贴。回忆之所以被称为回忆,是不是因为它们都再也回不来?
搬家的时候,许多的东西是让人可以发呆许久的。小时候的玩具、作业、大红花;钢琴线、衣服、小鞋子;给姥爷买的气球、词典、围巾。老房子很高,但是也很幽暗,不开灯的时候站在楼梯口,会让人弄不清楚季节和时间。最后一次和姥爷吵架是在高中时候,寒假回武汉后一个班上追我的小男生往武汉家里打电话,好像是因为楼上楼下电话联在一起被姥爷听到我们说话,我大怒,说姥爷侵犯我人权。后来的印象里,是姥爷一言不发的弯着腰慢慢蹒跚上楼梯的背影。后悔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的。长大以后,姥爷已经去世。每每站在楼梯口,仿佛都能看见姥爷在那里冲我微笑,可是时间不能回转。
老房子是两层的楼,平日我和姥姥在楼下,姥爷自己在楼上看电视听京剧。二楼的样子对于小时的我是神秘而有趣的,楼上有很多很多很多的书,都是姥爷多年来买下的,可能是因为姥爷对我影响太过深刻,长大后我偏执一般的喜欢看书,喜欢收藏书。最后一本送给姥爷的书是高阶英汉大词典,那时姥爷在病床上,喉管已被割开无法说话,我们用纸笔交流,他写字,我说话。我们讨论英语,讨论书。姥爷说他没有这样一本辞典,在家用的还是九十年代出的英语辞典,我便答应他从北京带一本会来送他,他笑得很开心。等我真的带着书回来的时候,他已去天堂生活。姥爷去世的时候我在上大学,父母瞒着我自己回武汉,我在家待了两日后忍无可忍,眼泪都干涸,让林陪我买票,不到周末就跳上了南来的火车。顾不得什么学校学业,只知道我世间唯一敬重的男人已经辞世。
姥爷对于我的影响之大,是以后的多少人都无法比拟。他教我学会“设身处地”四个字;他让十岁的我一点一点猜出8848这个珠峰的高度,然后笑眯眯告诉我,只有你自己通过努力得到的知识,才会记得住记得牢;他用自己的行动告诉我什么叫做廉洁,两袖清风原来并不是只存在于历史剧和古书中;他带我听京剧,时常哼一段空城计,让我也摇头晃脑咂么起其中的韵味。对于一个孩子,小时的经历和教育,应都是毕生难忘的吧,至少于我,许多东西已经烙印进骨子里,不可能抹去。
在北京生活的日子里,我时常会忘记武汉,忘记姥姥和姥爷,因为北京的繁华绚丽,因为北京的喧闹忙碌。只有在夜深时候的午夜梦回,我才会一次次的流泪,梦见姥爷,梦见姥姥,梦见幼儿园时候的我,梦见身处张家湾那个更老的家,一切都还是那么清晰。然后起身,擦了眼泪,抽烟,看着窗户所对的南方和夜空,默默对天上的姥爷说,保佑在武汉独自生活的姥姥一切都好,诉说我的想念或是生活的苦恼,让他不要把姥姥带走,因为她是我生活的精神寄托。抑郁症的那段时间,日子过得飞快,浑浑噩噩间我不知道自己每天都在做什么,似乎白天的太阳和夜晚的月亮可以同时出现在天空中,感觉自己可以从很高的地方俯视我的肉身和身边的人们,找不到什么活下去的目标和动力,经常看见姥爷对我微笑,拒绝开口,不想和任何人说话。后来是姥姥和妈妈,她们把我自姥爷身边拉了回来,让我的灵魂回到身体里,重新学会微笑。佛家基督教,其实各种各样的教义对于凡人都只是一种精神或者心灵的寄托,让我们在迷茫的时候寻找些许的安慰。所以于我,家人的快乐就是生活的目标了。
很难过,心里很难过,于是31号搬家的日子,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雪。我相信老天爷是疼爱我的,于是天气总是随着我的心情变化,所以豆豆和包子他们经常感叹,天气就是我的心情。在这样一个下大雪的日子搬家总是会添下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却也让我更能记住这一天。上一次搬家,我扶着姥爷冰凉的手里开张家湾,这一次,我和姥姥一起走,不敢回头。爸爸说,极致美丽的风景和火葬场这两个安静的地方,才能洗刷人的心灵。而这场大雪所让我体会的,也是一种净化。似乎姥爷也在与老房子告别,雪花落在我脸上,是叹息或者眼泪,已经不那么重要。
新家很大,一个客厅九十多平米,却让我感觉无限的空洞和凄凉。想想我离开后,姥姥要一个人对牢这么大的新家,熟悉的东西都已不在,这会是怎样的一种心情。从姥爷去世,姥姥就没有踏上过老房子的二楼一步,那里有他和她的回忆,还有太多让她伤心的东西,可这簇新的房子,却什么也没有了。好多人都问我,为什么不把姥姥接到北京一起生活?我何尝不想。可姥姥在武汉生活了六十多年,生活习惯早已定下,走路都很困难有高血压和心脏问题的她,又怎么经得起火车动辄数十个小时的折腾。我是多么希望有那么一个小叮当的任意门,即便她不能去,我在每天晚上还可以回来陪她。
眼泪落下来,不由自主的。坐在这个属于我的新房间,唯一的好处只怕是流泪时可以锁上门,不像老房,门锁早就坏掉。Vitas的星星,他所带给我的,是应该有心灵的安慰的吧。林回来了,昨日傍晚给我来了电话,我应该说没想到或者是惊喜呢?可惜他没能亲眼看到小V的演唱会。今天武汉是个没有雪的日子,刚刚QQ天气预报说,这两天又会暴雪。前几日为了发泄郁闷的心情,买了一百多块钱的KFC,一个中午吃掉79块,傍晚又吃掉两个汉堡一锅汤,然后从昨天晚上九点蒙头大睡到刚才的10点半。我这是怎么了,应该怎么解脱。仿佛全世界的人都可以由时间忘掉悲伤,只有我难过的无所适从。
比起爱情带来的悲伤和痛苦,亲情更显得深刻吧。姥爷弥留的那段日子,我在他面前从未哭过,对着他微笑,给他讲故事,那时候他已不认识任何人,除了我。只有我走到他身边,他才会费尽力气笑出来,那幅场景,连看惯了生日医生和护士都动容。我总是强忍眼泪,让他开心。然后在他休息后,冲出病房奔到楼梯唯一的窗户边,大口呼吸空气,仿佛要窒息,毕生难忘。初中学化学,老师说,固体到液体叫做融化,液体到气体叫做汽化,而固体到气体叫做升华。于姥爷的感情,是积攒在心底的一块沉重的石头,何时才能升华?
我过分的恋旧,留下过许许多多一路走来的回忆。不仅是姥爷,而是身边发生过的每一件小事。日子还是这么过,大多数人都是大步向前的吧。因为北京的繁华都市,我也经常迷失自己。越是这样,在午夜惊醒时就越难解脱。To be or not to be, its a question。该如何选择和遗忘,可能是我这一生最难学会的事情。
就这么安静的陪姥姥说话吧,在这个新家里。泡泡说,许多东西是搬家或带不走时都无法丢弃的。真的是这样。